对母亲很孝顺,对妻子很深情,对女儿很疼爱,对孙儿很牵挂——
《云南日报》记者 程三娟 贾云巍 蔡侯友
工作时不常回家,退休后不和家人待在一起安享天伦之乐;不给家人办理
“农转非”,不帮女儿走后门,不让家人接受救济粮……今年9月,我们推出对杨善洲第一阶段的报道后,很多人提出了这样的疑问:杨善洲是不是很冷血、很无情?
事实并非如此。杨善洲也有儿女情长的一面……
孝 顺 之 子
杨善洲的老母亲过世多年后,记忆的碎片为我们还原出了一个孝子的言行。
杨善洲母亲1990年去世,享年89岁。母亲生命中的最后9天,杨善洲一直守在她的身边。
那年春节过后不久,杨善洲回家看过母亲和家人准备返回林场时,母亲和妻子起身相送,他忽然注意到母亲走路摇摇晃晃,很不稳当,他赶紧放下行装,扶母亲坐下,并出去找医生。晚上,杨善洲在母亲的屋内搭了一张临时小床,整夜守在母亲身边,陪母亲说话,给母亲端水递药。9天后,母亲安详地离开人世。
杨善洲很小的时候,父亲就去世了,母亲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。参加工作、特别是担任领导后,大部分时间,杨善洲都在为工作奔忙,但这并不妨碍他惦记母亲、关心母亲。每次回家,他都要带上一点母亲喜欢吃的东西,给母亲买点补品,亲自熬汤给母亲喝。有时候时间紧,来不及侍奉母亲,他就掏出50元、100元留给家人,叮嘱女儿们奶奶喜欢吃什么就买什么。
“有一年栽秧的季节,我正陪书记在腾冲了解生产情况,忽然工作人员跑来说他老母亲病了,家里捎话让他赶紧回去。当天晚上,他便连夜赶回去照看母亲。”杨善洲昔日的老部下胡应舒说。原旧城公社党委书记杨玉尧对杨善洲的孝心也深有体会:“一次老书记从姚关来旧城调研,我问他老母亲的身体好不好,他说好呢,‘我每年都从保山买补品回来煨给她吃一次’。”母亲爱吃糖果,杨善洲便经常买来自己带回去或托人捎给母亲。“我们很多人都帮老书记捎过东西,一般都是些水果糖、冰糖和水果之类的,这么孝敬的人还真不多见。”同事杨习超回忆说。
杨善洲很孝顺,也极力倡导其他人孝顺父母。
“1971年7月我刚调到保山地委工作不久,回家探亲时,母亲说我离家太远,她哪天离开人世我都不一定赶得回去,让我给她准备一副棺材板以备万一。我当时工作时间不长,没有积蓄,思来想去还是向书记说明了情况,他一听便爽快地答应借钱给我帮母亲完成心愿,并很快拿给我400元。”老部下胡应舒说。
2005年4月,林场出纳周波接到父亲病重的电话,赶紧找到老书记说明情况。“你放心回去招呼,和其他人把工作交接好,等老人家好点你再来。”老书记叮嘱。“只要认得是父母家人病了,老书记就会批假让职工回去照看,并一再叮嘱,等老人好得差不多了再回来上班。”周波说。
深 情 之 夫
女儿说,父亲其实很爱母亲,只是他的世界太大,他要做的事情太多。
在杨善洲的遗物中,我们发现了一封写于1970年8月5日的家信,这是大女婿写给素未谋面的岳父的。女婿在信里说,自己已经结婚两年并有了女儿,却还不知道父亲杨善洲长什么样子,在哪里工作。妻子也曾在信中抱怨杨善洲说:你已经离家20多年,走的时候小菊还没有出世,现在我东一嘴西一嘴把她养大成人并结婚生子,你也不管不问。20多年来,我领着孩子们没有说过错话,没有干过坏事,更没有给你增加过负担,上次你到了家门口为什么也不回来看看?
妻子有太多的理由诉说自己的哀怨。1950年,22岁的张玉珍做了23岁的民兵队长杨善洲的新娘。婚礼没有鼓乐,没有彩礼,没有酒席,没有新衣服,甚至连父母都不在场。为了照顾年迈的母亲和年幼的3个女儿,她每天鸡叫头遍就起来干活,一家人的生活依然是饱一顿饥一顿,常常是一个洋芋在婆婆、媳妇、女儿的碗里转了半天,最后几个人分着吃。因为顾及大多数科局长没有为家属办理“农转非”,她的丈夫始终没有为她和孩子们办理“农转非”,还说是为了更好地建设新农村……
在儿女们的记忆中,父亲很少回家,可母亲两次生病住院,父亲都一直陪在身边。“1996年母亲因胆结石住院16天,2005年因肺气肿住院13天,两次住院父亲都一直守在母亲身边。他每天都会早早地买好早点端到母亲床前,守到夜里很晚才回去。”大女儿杨惠菊说。老伴至今都清楚记得自己生病住院时杨善洲陪伴的情形,因为那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。
杨善洲病重住院期间,老伴到医院来探望。“你怎么来了?你晕车,以后别来了,我不会有事的。”杨善洲说。“我来瞄你一眼,你好了就回去。”老伴说。老伴在医院守候了杨善洲3天,3天中,不管如何疼痛,杨善洲都强忍着不出声,因为,他不想让老伴担心。意识到自己时日无多,杨善洲在状态稍好的一刻,向女儿们作了最后的交代: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是你们的母亲,现在我手里还有4万元,你们要留着给你们母亲安享晚年,她这一辈子不容易。杨善洲最初的遗愿是把自己的骨灰撒在大亮山和清平洞,弥留之际,他决定分出一份埋葬在老家的后山上,将来与妻子永远相守。
离家60年后,杨善洲终于回了家。
“我出来工作时家有老母亲、老伴,后来有3个娃娃,就靠老伴在家养老供小,一家人沉重的负担由老伴一个人挑起,我根本无法照顾老小……如果没有老伴把家庭重担挑起我就无法工作……”在2005年3月杨善洲的革命传统教育讲话中,我们读到了这样的文字。
女儿说,父亲其实很爱母亲,只是他的世界太大,他要做的事情太多。
严 爱 之 父
父爱是放在女儿枕头下的那把小梳子,父爱是夜路上紧紧搂着女儿说出的那句“不用害怕”……
在施甸县姚关镇清平洞小学的教师宿舍里,有一个黄色的很不起眼的衣柜已经陪伴了杨惠兰24年,那是父亲买给她的。
1986年,杨善洲去姚关白云小学看望教书的女儿。看到女儿用纸箱装小孩的尿布、衣服后,他给了女儿100元,要她做个衣柜。20多年来,衣柜的款式早已过时,杨惠兰却一直不愿舍弃。在她心里,衣柜承载的,是父亲对她满满一柜子的爱,尽管这种爱曾经让她有太多的不理解、太多的难以接受。
1983年7月,19岁的杨惠兰在保山中学复读一年后,因为底子薄没能考取理想的学校。1984年,施甸县公安局招工,为了帮地委书记杨善洲解决后顾之忧,相关领导通知在摆马小学代课的她去体检。她至今都清楚记得自己去参加体检时的心情。那天,男友蒋正军陪她一起到施甸去体检,一路上,两人在湛蓝的天空下憧憬着他们美好的明天。走过场一般参加完体检后,杨惠兰和男友回家安心等待被录取的好消息。可直到招工结束,她都没有收到录取通知。男友有些急了,催促道:“赶快问问你爸爸怎么回事。”支支吾吾半天后,杨惠兰含着泪告诉男友:“卡住了,爹说打铁要靠本身硬。”
一年后,杨惠兰在男友的辅导帮助下,终于通过考试转正成为一名小学教师。可很长一段时间里,她都无法理解父亲为什么就不能网开一面,帮自己一把?为此她还言语激烈地顶撞过父亲。这么多年来,父亲都把全部的心思和热情扑在工作上,扑在为他人排忧解难上,家里却因为他的无暇顾及变得异常艰难,因为家里困难,她10岁才开始上学。为社会、为群众付出了那么多,给家人一点小小的关爱和补偿也不行吗?他不止是党的干部,他还是她们的父亲啊!
曾经,杨惠兰是那么怨恨父亲。现在,她是这么想念父亲。
能记事的时候,杨惠兰才第一次见到父亲。那是一个傍晚,家里忽然出现了一个个子高高的中年男人。在她怯生生地看着这个陌生人时,他却主动走过来蹲在她跟前牵起她的小手,亲切地叫她阿兰。看着她戒备的眼神和乱蓬蓬的头发,中年人起身进了屋子。一会儿工夫,他端了一盘热水出来,把她牵到脸盆前,开始帮她洗头。他洗得很慢、很轻,最后还给她扎了两个小辫,微笑着拿镜子让她看。这是父亲留给杨惠兰最初的记忆。
1980年9月,父亲终于同意女儿杨惠兰转学到保山去读书,从未去过保山的她高兴极了,迫不及待地开始收拾东西。看到女儿欢快的样子,父亲也很高兴,甚至还帮她一起整理学习用品。多年后,杨惠兰还清楚记得去保山读书的情形:父亲提着箱子,她静静地跟在后面,看女儿不说话,他扭过头来说:“阿兰,咱们去保山读书喽。”
父亲走了,杨惠兰记忆深处的父爱却更加清晰。父爱是放在女儿枕头下的那把小梳子,父爱是夜路上紧紧搂着女儿说出的那句“不用害怕”……
深 沉 之 爱
世间有一种爱,因为太过平凡和深沉,拥有它时,我们总是感觉不到它的存在;失去之后,我们才体会到心被抽空的疼痛。
跪在爷爷的坟前,杨福昌又一次默默淌下了眼泪。一直以来,在他的心目中,爷爷都是一个不太顾家又不善于表露感情的人。作为和爷爷相处时间最长的孙子,他甚至回想不起多年的相处中,爷爷留给他的难忘的记忆。可爷爷永远闭上眼睛的那一刻,他的眼泪却决堤般夺眶而出。
1984年,杨福昌从大柳水小学毕业后,被姚关中学录取。母亲问他不去上学了帮家里干活行不行,他倔强地说:“不行,我要上学。”新学期开学的前一天,母亲告诉他,爷爷要接他去保山一中上学。第二天一早,在父亲的护送下,他辗转到了保山城,安顿在爷爷的宿舍,开始了和爷爷长达7年的相处。7年中,爷爷在家的时间非常有限,对他的关爱和帮助也非常有限。多年以后,他只记得那时爷爷会在每个月初帮他在地委食堂买好饭票、留下早点钱,只记得爷爷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:“现在好好读书,将来才能好好干工作,一定要自力更生、艰苦奋斗。”
1991年9月,杨福昌考到昆明工学院选矿专业,开始了3年的大学生涯。3年间,爷爷都会及时把学费和生活费拿给他。1994年7月大学毕业后,杨福昌回到家乡施甸县,开始担任由旺镇镇长助理。担任镇长助理8年间,爷爷专程看过他四五次,每次都不怎么说话,只是叮嘱他一定要好好工作。
1998年9月的一天,杨福昌在天黑之前赶到爷爷的住处,告诉他自己要结婚了。“准备在哪里办新房?”“正在找房子。”“唔,我想想办法。”不长的时间再见到爷爷时,杨福昌听到了一个好消息,爷爷已经帮他们找好了房子。一个多月后的婚礼上,爷爷对杨福昌说:“你们结婚,钱我就不给了,你们的房租我已经交了一年。”爷爷的贺礼远远出乎了杨福昌的想象,他不知道自己的“穷爷爷”从哪里弄到了1200元帮自己交了一年的房租。
2010年春节,一大家人欢聚老家后,杨福昌拿出1万元交给了爷爷。2000年买房时,他从爷爷那里借了1万元,现在终于攒够可以还给爷爷了。“钱还是你拿着,留给孩子将来上大学用。过日子要节省一点。”爷爷说。
爷爷在世时,杨福昌觉得他很遥远;爷爷去世后,杨福昌觉得他很亲近——他就在院落教自己嫁接果树;他就在车站给自己买回家的车票;他就在来由旺镇看自己的路上……
杨福昌是家里的长孙。他说,爷爷对他沉默寡言的爱里,包含了太多的希望和嘱托。2007年6月,组织上再次把杨福昌从县城调到由旺镇工作后,他不再等着爷爷去看自己,而是经常主动地去看爷爷。爷爷还是不会讲太多的大道理,还是只会叮嘱他认真工作。淳朴而深沉,这是爷爷爱他的方式。
世间有一种爱,因为太过淳朴和深沉,拥有它时,我们总是感觉不到它的存在;失去之后,我们才体会到心被抽空的疼痛。
(原载《云南日报》2010年12月14日)